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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承认碎奶奶坐在河埠头的石阶上,一边不紧不慢地抽烟,一边盯着皱巴巴的河面指指点点、念念叨叨,像是在批评自家犯了错误的小孙孙。
夕阳把她装饰成一弯暗红色的剪影,那丝丝腾起的烟雾,徘徊在花白的两鬓,萦萦不肯散去,碎奶奶单薄的身影便有了几分仙气。
回去吧奶奶,你等不到的。路过河埠头的人都这么劝一句。
碎奶奶的耳朵恐怕是聋了。
这个时候,她心里只有美美,只有美美。她的美美离家出走了,从河埠头泥巴上留下的脚印来看,美美是走到河里头去了。
美美你赶紧爬上来熏你那小胳膊小腿小脑袋,在河里头活不下去的熏听见不?碎奶奶年轻的时候唱过评,说起话来细软糯熟,蛮好听的。
可这会儿,无论这熟悉的吴依软语怎样动听,河岸边就是没有任何动静,六岁的美美铁了心似的不上来了。
哎,不就是一只乌龟吗?到了河里头还想找回来?回吧,洗澡乘凉去。大家都这么说。
碎奶奶听不进劝,一个人面朝着小河坐到天黑。
真是一个古怪倔强的老太婆!等我们一帮小孩洗完澡,捧了西瓜到村头小店看大人们打台球,才发现河埠头没了碎奶奶的身影。回头朝她屋里瞧,也不见亮灯。
“不好!碎奶奶跳河了!”不知是谁大声喊了这么一句,河埠头立即热闹起来。大人小孩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会聚到河埠头,叔叔伯伯们不容分说跳入河里……紧张的扑腾声和嚷嚷声,把岸上每个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……“哎哟喂,天大亮的时候怎么不下水?偏偏这时候才开始找。找见没有哇?我的美美!”人群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串话。
大伙儿傻了,但马上又乐了。
“美美跟我生活了六年,它什么本事我不知道?我那香柏木脚盆那么高,它怎么爬得出来?一定是你们哪个小坏蛋把它从脚盆里捉出来的……”碎奶奶说这话的时候,手上提着一盏应急灯,瘦削的面孔在灯光的映射下变得惨白惨白,就连眼珠子也成了白色的,令人害怕。
“不是我。”平头说。
“我没有。”扁豆说。
“我也没有。”我说。
小伙伴们都争着抢着表明自己的清白。
弄明白大家下河不是为了找美美,碎奶奶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埋怨声,把应急灯往河埠头的长条石上一放,晃晃脑袋,挪着碎步回屋去了,任一大拨大人小孩傻愣愣留在河埠头。
“这个老太婆……”“留着灯光,还指望着美美自己上岸来……”“不过她说得有道理,那只乌龟虽说已经六岁,却也就青瓷汤碗的碗口那么大,没本事爬出四五十公分深的木盆,是不是有人故意放走的呢?”“唉,那乌龟可是碎奶奶的命根子啊……”大人们叹息着、议论着,渐渐散去。
蚊子猖狂,扎得我两只脚丫子上痒块块一个又一个冒出来,没心情去看打台球了,便折回家吹空调挠痒痒去。
“涂了清凉油,蚊子块慢慢就消去了,晚上可以睡个好觉咯。”妈妈用食指指肚蘸了清凉油,小心地为我涂抹在痒块块上,“可是啊,**晚上,可怜的碎奶奶睡不着喽。失去美美,碎奶奶会觉得很孤独,很难过,很不习惯的。”我不以为然:“一只乌龟而已,又不是人。真要是喜欢,再去市场里买一只不就行了,花不几块钱。
”“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。”妈妈说着,抬眼看看我,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。
“这事情本来就不复杂嘛。”我摁下电视遥控器,“多大点儿事。”新版《西游记》,凑合着可以看一看。
早晨,细碎的霞光从柳条的缝隙里洒落到河埠头,石阶便有了斑驳的花纹。那盏应急灯已经不再发出亮光,却依然忠诚地站在长条石上,静静守望浅绿色的小河,像一个过时的饰物,和周围的景致格格不人。就如碎奶奶一样,明明生活在大伙儿中间,却总手模怪样,神秘兮兮,和村子里的人格格不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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